唐涵也不知是谁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听着就要孤寡一生的表字，反正与季钦交情深厚的人并不多，极少有人唤他孤云。 她从前倒是不晓得原来季钦不仅与无争早就相识，看起来还交情不浅。 只是现下边上有刺史府的人在，着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。 季钦只是看了谢无争一眼，便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。 后者也没有多做停留，直接和唐涵擦肩而过。 反倒是方才在中间的唐涵停下了脚步，目光一直落在走远的谢无争身上。 昨夜晚上匆匆一会，也没来得及多说两句。 现下见了，竟还不如季钦与他相熟，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。 季钦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一幕，不由得低声道：“你再多盯着他看一会儿，还怎么让这府上的人信你看上了张小姐非她不娶的鬼话？” 唐涵抬手拂去肩头的落叶，低低笑道：“既然是鬼话，那就得是怎么说都能让人信才行。” 她说着走上前去，抬手拍了一下领路小厮的肩膀，问道：“刚才过去的那人是谁？” 小厮懵了，一下子没说话。 唐涵又道：“本公子瞧他生的端正，难道也是小姐请到府里来的？” “不是不是，顾公子莫要误会。”小厮反应过来，连忙解释道：“大皇子殿下奉旨南巡近些时日要到涣州城，刚才那位便是殿下身边的亲信，谢无争谢大人，提早到此来查问州中事务的，同我们小姐一点干系也没有的。” “不是就好。”唐涵说着，挑眉给了季钦一个‘你看吧’的眼神。 后者拢袖负手而行，愣是不搭理她。 唐涵也没再同他说话，转而同小厮说要沐浴，换洗衣裳最起码要丝绸做的，颜色不能太素，白色最不可取，膳食要荤素得宜等等……一口气提了一大堆要求。 小厮一开始还十分用心地记，听到后边脸都绿了，把两位爷送进对门的厢房之后，几乎是跑着走的。 不多时，便有婢女送衣物冠戴等物过来。 还有两个要伺候唐涵沐浴，被她用“我一心求娶小姐，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”为由拒绝了。 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，换了身淡金色的华服，坐在铜镜前将眉毛描浓了一些，又用胭脂重新点了点眼下的痣，才撑着油纸伞走到对面屋前，站在门口处等着。 张紫燕进去找季钦已经有一会儿了，这会儿雨大风声狂，也听不见里头两人究竟在说什么。 唐涵估摸着季钦那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的冷性子应该是用不了多久，在心里默念：十、九、八……三。 她数三的时候，张紫燕就气冲冲地夺门而出，径直撞了过来。 唐涵连忙伸手扶了一把，用油纸伞挡去她头顶的风雨，语调温和道：“雨大路滑，小姐当心些。” 张紫燕抬头看她，不由得愣了愣。 少年锦衣玉貌，满目温柔，比起屋里那个清清冷冷冰雕似的季钦不知体贴了多少。 越是这样有对比，越让张紫燕心生烦躁，她甩开了对方的手，怒气冲冲道：“用不着你管。” 唐涵被甩了脸子也不恼，只是朝张紫燕笑了笑，把油纸伞塞到了她手里，便转身朝自己那间厢房走去。 张紫燕撑伞站在雨里，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，才带着婢女们离去。 唐涵回屋之后就站在了窗边，拿锦帕擦了擦方才递伞时不小心碰到张紫燕的手指。 窗外风雨催人。 对门的季钦不知道何时也站到了窗边，此刻，目光正穿过雨帘落在了她身上。 唐涵勾唇一笑，把刚擦过手的锦帕扔出窗外。 帕子被狂风一卷，就落到了季钦所在的窗前，瞬间就被雨水打湿了，落在尘泥间。 唐涵看不清季钦的表情，只看见他转身去了里间。 想来脸色不会太好。 季公子心高气傲，不屑用美男计报复张家，许是想了许多别的法子。 可唐涵却觉着，张紫燕是为了抢男人而害人，既是如此，一个人最想要什么，却因此而失去所有，才叫报应。 谁说美男计，一定要用美男呢？ 唐涵站在窗前吹了一会儿风，转身吩咐婢女们端来吃食摆在外间。 四五个下人都被唐涵指使地团团转，冷盘热菜甜羹汤品一样都不能少，好似在她自家府中一般，俨然一副败家公子模样。 唐涵白日里吃好喝好，半点没有被软禁的自觉，还把张裕丰派来看着她和季钦的下人们拉来摇骰子。 她前世在军营里待久了，穿男装比穿女装习惯地多，姿态做派更没有半点疏漏之处，且赌技惊人，半日功夫就把众人的家底都赢光了。 一众下人悔青了肠子，不敢在她面前多待，一个跑得比一个快。 入夜之后，厢房这边便没有旁人了。 唯有门前风雨潇潇。 唐涵有心去找谢无争，可这下雨天不比晴天，雨迹脚印什么的太容易暴露。 又有季钦在此，这个刺史府在暗处盯着厢房这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。 不能轻举妄动。 唐涵静下心来，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小憩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。 夜风潜入小轩窗吹灭了桌上的灯盏，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。 对门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。 季钦盘换下了被血色侵透的里头，坐在床上调息运功，天边雷电大作，忽明忽灭的灯火映得他一张俊脸越发苍白如纸。 一夜悄然过去。 第二日，大雨未歇，反而下的更急了一些，院中已经有了积水，满地残红落叶，一派凄凉景象。 唐涵起身一打开门，风雨便扑面而来。 明明是盛夏时节，此刻却凉意袭人。 她喊来婢女端水来洗漱，不经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，却刚好瞧见张裕丰身边的心腹匆匆过来把季钦请走了。 这么急，看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。 唐涵心下琢磨着，快速净面洗了手，随便拿了根红色发带束发便快步跟了过去。 她去晚了些，到昨日去过的书房门前时，刚好听见张刺史问季钦：“季公子与大皇子熟识，可曾见过他身边有个叫谢无争的幕僚？” 唐涵听得心里咯噔一下。 这张刺史难道已经识破了无争的身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