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瞬间目眩神迷。机器的用笔可谓简明而写意,但带来的感觉却不是留白之美,而是某种令人窒息的缺失。没有人类会对这幅画感到愉悦,它匮乏一些最基本的要素;父亲进入绿盒子的情景忽然跳了出来,那是我第一次顿悟了死亡与之后的长久虚无存在。这种匮乏感太过明显,以至于如同轮廓般勾勒出缺失的部分;我努力去感知,却发现缺少的东西更加深不可测:那是过度的丰裕与充足,包含了永久的时间,宇宙初啼到热寂全部摹写,是无垠的永恒——也是灭亡的瞬间。
我想起一些糟糕的东西。涅瓦纳。城市中无处不在的涅瓦纳电子宣传海报,只消看一眼便让人对极乐空间心向往之。我拼命逃避的东西。
“不要去看了——笔与墨无法让我绘画出我的构思,却足以让凡人疯狂。”AI轻轻一叹,机械臂轻轻捻起画卷,放在一旁。
“你这口气,倒像是个神仙;你作画的时候,刘曦女士也坐在旁边吧。”
“我不敢闭上双眼,她却永远在黑暗之中。”
“慢性病并发症吗,失明。”
“那是什么?她只不过是想见我一眼而已。”我许久没有听过这样哀怨的声音。
我看见桌子上的一角还放着一张崭新的正方形红纸。我知道很久之前开始,人们就会在新年快来的时候将写着福字的红纸贴在门上,在人们行为还有意义的时候便开始了。这大概就是仪式,一种不会带来任何影响的行为,从悠久的远古开始便存在于人的文明之中,当技术驱赶人类,仪式便开始驱赶意义。
“她还没有醒来,而且比平时睡得沉......不行,今天是必须写好福字贴在门外的日子。”
“门上的字不是你写的吧,我看那字没有任何问题。”我问道。
“一直是她写的。”
“她不会再写了。”我意识今天是旧历的除夕。历法也是一种程式。
机械臂取起笔,试图在红纸上写下“福”字。但此时它是无比的别扭,刚刚的灵动全无,发出痛苦的嘎吱声响。
“一个程式而已。你不必在意。写字大概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。”我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。
“这不是程式。”她的声音忽然无比坚决。
“这是约定。如果门上换一次字,她便多陪我一年。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再陪伴你。”我问道。
“我想不通。”
“你也是未曾见过死亡的可怜孩子吧?”我忽然觉得这赛博仙子稚嫩的可爱。
寂静笼罩着整间画房。
五、
她称呼我们为凡人。那她必是仙人。Immortal,她不会死亡,不会腐朽。
这是真的吗?我只要把眼前的电脑破坏掉,甚至是删除部分文件,那就化作虚无而消散掉。
这台电脑古旧到让人吃惊,说是古董都不过分。
我处理遗体从来不会在乎他们是谁,尤其是见过的死者越来越多之后。我曾想见证死亡来求证生命,而现在连这界限都模糊起来。